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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 女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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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 女兒

方之翠把記事本翻到第一頁, 緩聲說:“其實很好理解不是嗎?”

“這麽看下來,她們這一場瞞天過海,實際上要走四步。第一步, 方娟萱死的時候留下她的死魂, 尋找能讓她覆生的方法。但是這中間因為她是已死的人,覆生之後就會違反山神守護的秩序平衡,必定會遭到山神的絞殺。所以就有了第二步, 想辦法封住山神,讓她無力絞殺方娟萱。然後是第三步,尋找能讓方娟萱死而覆生的軀殼, 這中間找了哪些不得而知, 但最後成功的一定只有一個——那就是方孟慈的女兒, 也就是小方姨奶。”

“在劉群芳和她媽媽的眼裏,只要走這三步就能成功。因為她們也是第一次橫跨這麽長的時間做這件事,所以她們並沒有發現, 方娟萱的靈魂和方淮曳的身體結合之後會相沖,導致這個人的命格成了早夭之相。至於中間怎麽抵消報應實際上都是這步之後的添頭。這之後就有了第四步, 找法子瞞天過海,讓這個人身體上屬於方娟萱的一部分消失。”

“或許該說得更加簡單一點,是屬於方娟萱的這一部分, 在山神眼裏消失,讓山神覺得屬於方娟萱的這部分已經死了。”

“這不一定要讓方娟萱真的死去,只要能讓山神這麽覺得就足夠了。這場喪事, 就發揮了這樣的作用。但根據我們上一次去找山神來看,這場葬禮顯然也並沒有完全發揮作用, 起碼山神還是會攻擊方淮曳,那就說明方淮曳身上依舊還有方娟萱的氣息。”

“而我們現在, 要化解的就是這件事成功之後可能降到參與這件事的人身上的報應。”

方青月托著下巴,難得聽得極其認真,等方之翠的話落下,她指了指方淮曳,“追根溯源,這不是只要小方姨奶死了,這事就結束了嗎?”

回應她的是方蓉花拍在她背上的巴掌。

極響的一聲。

“別瞎說,”方蓉花斥道:“青姨你少說兩句吧。”

方淮曳反倒寬容地笑了笑,“人活一世不容易,我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,所以我也不想死。”

她說這話時語氣溫柔卻不容置疑。

方青月訥訥不語,她說的是實話,她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,但是方淮曳盯著她的目光卻令她忍不住縮縮脖子。

明明她和方淮曳只有一瞬間的眼神交流,但那一刻,她還是覺得對方的眼神有一種她難以形容的厲害。

“就算是我們,也沒有想過讓方小姨奶你去死來結束這些事。”方蓉花說:“長輩們惹出來的事,沒道理讓你去承擔,而且她們寧願惹這麽大的事也要保住你,如果你又出了什麽事,大概她們也會崩潰。”

說實在話,相處這樣久,方淮曳在方蓉花眼底,就是方淮曳本人,她不是所謂的方娟萱,她的思想,她的行為,都屬於她在人世間存活的這二十多年,她的身上沒有半點別人的影子,她就是一個被迫在短時間裏成長的小姑娘。

任何一個普通人,都會為方淮曳這樣的經歷共情。

她的話很真誠,完全發自內心。

方淮曳沖她笑了笑,“那回歸正題吧。”

方之翠指尖點了點桌面,回答她:“現在大部分前因後果我們都弄清楚了,只有方娟萱的死因、劉群芳的媽媽是怎麽讓她的魂存活這麽久、以及這場喪事為什麽能讓方娟萱的氣息消失這三件事沒有弄清楚。”

“我覺得我們不要太糾結前兩件事,真正應該弄明白的是第三件事。”她說:“這場喪事我們全程參與了,每一項流程都和普通的喪事沒有什麽區別,但它就是發揮著用處,並且和方娟萱相關。”

“一場完全屬於老娭毑的喪事,該怎麽和方娟萱相關聯呢?”

這場喪事的牌位、經幡、墓碑、包封、唱詞、陪葬,全部都是老娭毑方娟槐的署名。

乍一看上去,和方娟萱是沒有任何關系的。

這也是方淮曳和方之翠一直都困惑的地方。

在所有的前因後果出來之前,她們兩人的目的和現在其實沒有區別,她們也想弄清楚這場喪事究竟代表著什麽,只是一直沒有個結果。

起碼現在知道的東西多了點,這場喪事的真正目的算是推出來了。

幾人暫時還是理不出什麽頭緒,昨晚上折騰了一夜,也都累了,方之翠打發幾人吃飯的吃飯,睡覺的睡覺,先讓腦子休息一下再說。

連著好幾天睡眠不正常,任誰都撐不住。

方淮曳草草吃了點東西便上樓睡覺了。

這一覺她睡得昏昏沈沈,但稀奇的是,她做夢了。○

進村快半個月,她終於第一次做夢了。

夢裏有劉月家血淋淋的房子,那尊嫫母像立在大堂中間,嫫母腳下踩的蛇神緊緊盯著她,吐著信子,似乎隨時都可能一口咬過來。

畫面變換,方淮曳後退一步,眼前是黑土泥地,一腳一個下陷的腳印,弄臟了她的黑色膠鞋。

她穿著膠鞋,手裏扛了根釣魚竿,有人從不遠處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跑來,等人離得近了,才瞧清那是張熟悉的臉。

一張方淮曳在遺照裏見過的,屬於老娭毑的年輕的臉。

“姐,你不要走遠了啊,嗯媽(1)會著急的。她不讓你出門。”

方淮曳控制不了自己的嘴,她聽見自己說:“好的,我就偷偷出去玩一小會兒。你不要和她說。”

“嗯媽說她幫你算了的,十八歲之前,你不能總是出門,不然你會出事。”

方淮曳:“她說了很多遍了,可是我很悶啊,偷偷出去一次兩次沒事的。說不定就是那個算命的騙她呢?現在村裏甚至都不知道有我這個人,我出去一趟別人都以為我是你呢,只要你不和嗯媽說,就不會露餡的。”

說著,她摟住方娟槐的肩膀,親昵地蹭了蹭她的側臉,聲音清甜,“我的好妹妹,算我求求你啦,就這一次好不好。”

她和方娟槐其實一樣高,但是刻意曲起點膝蓋,仰頭看她,模樣特別可愛,方娟槐便有些受不了了,“我和你不能同時出現,你去找穎悅陪你釣魚,讓她保護你。”

“我這麽大人了,哪兒需要人保護啊?”方淮曳捂嘴笑起來,這種時候又像姐姐了點兒,拍了拍方娟槐的肩,溫聲說:“好了好了,我等會兒就去找她,肯定不會出事的,你回去吧。”

方娟槐輕輕嗯了一聲,但沒挪步,擺明了要目送她,方淮曳便挑起釣魚竿,哼著小調向前走。

她走過了泥濘的地,身形漸漸隱沒進了蘆葦蕩叢中。

方淮曳此刻才悚然一驚,驟然發覺自己的視角似乎已經變了模樣,她的手腳已經能恢覆自由,而她此刻正和方娟槐一同站在原地目送。

她甚至能聽到方娟槐輕輕嘆了口氣,帶著點無奈。

這聲嘆息令她眼前越來越模糊,漸漸的,她面前的場景又變了,但是她還沒有看清,先聽到了哭聲。

滿屋子的哭聲。

陌生的屋子裏,主座坐了兩個她並不認識的女人,一個年齡大概五六十的模樣,另一個則年輕一點,三十多歲,她們在不住的抹眼淚。

而在中間,鋪著一塊白布,白布下面露出來了一只蒼白的手。

方娟槐趴在屍體上失聲痛哭。

太嘈雜了,方淮曳坐在竹編的小椅子上托腮看著面前的這一幕,情緒裏竟然泛不起一點波瀾,像一灘死水似的。

她已經知道了,那塊白布下面,就是方娟萱吧。

方娟槐已經換了一身衣服,甚至臉上看著都 成熟了點,所以現在絕對不是方娟萱偷偷跑出去釣魚的那一天。

方淮曳微微蹙眉,突然反應過來,自己聽不到她們在說什麽。

她只能聽到哭聲,別的什麽都聽不到,甚至連她們的嘴唇有沒有動都看不出。

這個夢境太長了。

後續的時間裏,方娟槐和裏面兩位長輩一直在哭,然後粵娭毑來了,她看到方娟萱的屍體一個踉蹌,也忍不住落淚抽噎,再然後方淮曳看到了方青月的媽媽,這個在現實世界裏已經老糊塗的娭毑,在夢裏也變得鮮活起來,她大概是不敢置信,一只握著方娟萱的手不肯放開。

方淮曳耳朵裏聽不同的哭聲聽得都快耳鳴了,她的意識也開始模模糊糊,終於再也難以忍受,昏了過去。

夢裏的昏睡,便是現實世界的清醒。

窗外有陽光映照進來,她感覺自己渾身都被汗浸透了,一時甚至有點不知道今夕是何夕,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。

她在床邊大口大口地喘氣,顫唞著手給自己倒了杯水喝。

緩了很久才緩過來,方淮曳光腳踩在水泥地面上,在書桌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機,然後給方之翠編輯了一條信息。

並沒有過多久,門口傳來敲門聲,方淮曳張了張嘴才發現自己此刻竟然有些發不出聲音來,所幸方之翠憑借和她的默契沒有等她回話,便先推開了門。

“怎麽坐在地上?”

方之翠將她拉起來,在她掌心握到了一手汗漬。

“我做夢了,我和你說過我從進村開始就再也沒開始坐過夢了對吧?昨晚上我做夢了,我夢到老娭毑和她姐姐了。”方淮曳揪緊了她的手,目光落在她臉上,卻有些失神,“我夢到她們過去相處的日常,我還夢到了方娟萱死的時候的畫面。”

方之翠扶著她坐到床邊,蹙眉問:“那你看到了什麽?”

“哭聲。”方淮曳總結了一下這個夢裏印象最深刻的東西,“是她們的哭聲。”

她把自己夢到的內容從頭到尾仔細說了一遍,哪怕是這樣覆盤,她還是覺得自己腦子裏仿佛有難以抹去的哭聲,經久不衰。

“前面的不敢說,但是你聽到哭聲的那一段,像是亡魂的視角。”方之翠向她解釋,“死去的人究竟會經歷什麽,活人是不知道的。但是我讀過幾本同行的厲害人物的猜測,裏面有一種說法就是生死有界,死人不一定能聽到活人的聲音,而只有一種聲音能夠穿透生與死,那就是哭聲。所以葬禮上,哭是必不可少的東西,也是留住人的魂,最好的方式。”

“出殯的時候要一路放鞭炮,一路丟紙錢,一路哭喪也是因為這些都是能引導魂魄的手段。”

方淮曳咬了咬唇,“你的意思是說,我後面看到的,是方娟萱的死後視角?”

“不然我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釋,”方之翠嘆了口氣,“可惜了,你夢到的東西沒有關鍵信息。”

方淮曳靠在床邊,不知在想什麽,她的肚子卻率先發出一聲咕嘟的聲響。

她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,“剛剛沒看時間,現在什麽時候了,我這有點兒餓了。”

“已經第二天中午了,”方之翠笑她,“你算是睡得最久的了。方蓉花早上就起來去醫院接報告了。”

方淮曳連忙問:“那她回來了嗎?”

“快了吧,”方之翠看了眼時間,“我們先下去吃飯,吃完估計她就回來了,粵娭毑那頭她也還要去陪兩個小時呢,不然早就回來了。”

方淮曳應了聲,迅速給自己穿好鞋,和方之翠下了樓,方青月正抱著煤炭坐在沙發上看電視,電視裏放的是還珠格格,見方淮曳下來了,她打了聲招呼,“方小姨醒了啊。”

方之翠招呼兩人吃飯,這頓午餐吃到一半,方蓉花便風風火火推開門往裏頭闖。

“結果出來了!”她把文件夾在幾人面前晃了晃,“今天粵娭毑情況好點兒了,醫生都說能自主吞咽了。”

她臉上帶著點放松,大概是因為粵娭毑的身體轉好,令她緊繃的心情也松快了一點。

“你沒拆開啊?”方之翠看了眼包裝完好的文件袋,放下了手裏的飯碗。

“沒呢,特意回來給你們拆,”方蓉花把文件袋遞給方淮曳,“小方姨奶,你來看。”

方淮曳接過,快速拆開了文件夾,把幾份報告從頭到尾看了一遍,迎著剩下三雙探究的眼睛,她緩聲說:“菩薩像裏的頭發和老娭毑的頭發有親緣關系,但是方玉和老娭毑之間,沒有母女關系。”

她和一旁的方之翠對視一眼,在對方的眼底看到了了然。

報告證明了一件事。

方玉在這場喪事中最大的作用,是女兒這個身份。

無關乎血緣關系,僅僅只是女兒這個身份。

必須要女兒來做道場主,必須讓女兒來報喪,必須要女兒來手捧骨灰盒送老娭毑出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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